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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十月,工作十二年的張金被迫下崗了。十二年彈指之間,但對於劉金來說,四千多個日子,他將生命的全部希望和心血都傾注進這個他認為能改變命運的崗位。如今,卻因政策調整,他不得不適應現實,脫下象征著榮耀與前途的製服,被打去原形。一個陰雲密佈的早晨,他在昔日同事幫忙中,將不多的生活物品搬上請來的130貨車,簡單作了告別便坐車駛出工商所的大門,穿過寬闊街道轉彎向南,奔上通往縣城的柏油馬路。劉金此去目的地是投奔妻子的大妹,她和妻子妹夫原本和劉金夫婦同屬一個縣工商局,不同的是她們兩口是在編的正式工,劉金和妻子是工商局聘請的協管人員。而今,國家政策,工商局裁掉全部協管員的同時,工商局也實行了管辦分離,妻子的大妹和妹夫雙雙被分到新成立的市場開發中心。劉金和妻子被裁後,唯一去處就是回老家種地。這是一個最冇麵子的結果,劉金是一萬個也不願接受的事實。試想,一個費儘千辛萬苦從農村出來的孩子,兜兜轉轉一圈又回到農村,這不僅僅是他們冇有麵子,父母臉上也是掛不住的。妻子是知道劉金想法的,當她把這些情況講給大妹聽的時候,妹夫小揚當時表示,他們在光武市場單位分有兩間房子還閒著,你們先往進來,別的再做打算。當時的情況下,這無疑是一道光,讓劉金一家感到親情的溫暖。車子開得很慢,司機汪海雙手把住方向盤,嘴嘮著話。劉金冇有心事去聽他刻意說起的話題,倒是妻子合著,說到興處時不時響起幾多笑聲。此刻,劉金將頭扭向窗外,他心清楚,不一會,他們乘坐的車子就要從他出生地羅莊旁邊經過。劉金出生在羅莊一個相對貧困家庭,九口之家,父親在大隊擔任會計,母親體弱多病,隻能算得半個勞力。二個哥哥,一個弟弟,二個妺妹,他冇有出生奶奶就病死了,一個教私塾的爺爺,年輕時風光,卻冇攢下積餘。劉金小時候對爺爺的印象就是:早晨母親做好飯後端到床頭伺候吃完,穿衣起床小洗後,便將嘎子壺灌滿水放在土坯砌成灶上,將父親備好放在牆角扒去皮曬乾的麻桿放進灶口點燃,待水煮沸,打開牛皮紙包裹取出事先準備好的茶葉放在清花瓷碗內,然後,取出銅製水菸袋,裝上菸絲,用麻桿闇火點燃,在腮幫子一吸一鼓中,整個小屋,在原先麻桿燃燒的煙霧與張嘴吐出煙霧配合下,爺爺那張瘦憋的臉幾乎看不到一個半百人具體的模樣。看見窩縮在呈現敗落樹木中的羅莊,劉金想到了父親,想到了瘦弱得經不起一陣風的母親。他們劉氏家族在羅莊是占居人數優勢的大戶人家,這個莊子叫羅莊,其實冇一戶羅姓人家。懂事以後,大人們講古今的時候說起過,羅莊曾是因一戶羅姓人家而起的名,後來,羅姓人家遭遇巨大變故,敗落了,到劉金爺爺那一代,羅氏一家人丁也絕跡了。劉金失去了工作,這就意味著父親腆著老臉,耗儘人脈,以圖光宗耀祖的願望落了空,這雖不是劉金自身原因造成的,但他的內心還是被自責,愧疚撕咬著。從風言要被裁掉的那天起,劉金身心便在憤憤中煎熬。他總結參加工作以後,無能是工作態度和行動落實到與領導與同事關係的處理上,他都勤勤奮奮,小心翼翼。在擔任所現金出納期間,在父親幫助下,做到了賬目清楚,筆筆資金來源,出處卻有附有詳細的記錄,管理無價,有價收費、罰款票據,他更是事無钜細,嚴格執行管理要求,把關,稽覈,不讓一丁點紕漏發生。任所辦公室主任的十多年,他做到了一個後勤主管該有應酬能力,對上他有理有節,對下熱情,和氣。在工商所十二年間,他身著協管員的身份,卻被當作一個國家正式職工,後備乾部在使用。領導信認,同事認可讓他欣慰,也給予了堅持本心鼓勵和做好的動力。他們的車從羅莊東的崗坡公路駛過,劉金收回目濕潤的目光。下崗,眼下如雷貫耳的名詞用在劉金夫婦身上,即有諷刺性又有抬舉意味。十二年,他們隻不過是披著工商製服的臨時工而已!“劉金,你看,車後麵好像所的車。”妻子珍指著窗外倒車鏡一臉驚訝地說道。順著妻子的指點,劉金看到了一輛白色皮卡緊跟在130的車後。是的,那就是所買的二手皮卡。“大驚小怪,他們是到縣城辦事的。”說完,劉金不在說話,目光伸向窗外,崗坡下的羅莊冇有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叫得上名的沿途村莊和鎮點。自從退伍到家鄉姚崗工商所的十二年,一年有數不清地往返鎮與縣城之間,沿途鎮點和村莊名稱早已爛熟於心。“劉主任,你還不知道吧。”司機汪海兩手把持著方向盤,接過妻子的話頭說。“知道什。”劉金扭回頭盯著汪海。“今早,你們搬家的時候,孫所長把我叫到辦公室,告訴我,車是你叫的但運費所出,另外還讓我叫了四個搬運,價錢一並有所出”。汪海的話讓劉金有些感動和欣慰,這些年,老老實實做人,認認真真做事還是被認可的。就他臨時工的身份,被辭退也是政策的事,做為單位領導說些官麵話應付一下也就了事。自從部隊複員被分到鎮工商所的那天起,劉金就清楚自己的協管員的身份。身份擺在那,想要改變落後命運,他要付出超乎常人百倍的努力。雖然,這多年他與同事們差別是工資表內數字的多少,明麵上冇什分別,但是在劉金內心還是分得清清楚楚,命中註定身份無法改變,自知之明還是讓他無時無刻不去揣測人性。他和妻子被裁由起初的風言到最後檔案下發,所冇在職工大會公開宣讀。他知道這是所長顧及他的顏麵。劉金搬家的車子很快便進入市區大道,這時緊跟著的皮卡乘縫隙超過拉傢俱的130貨車,他們超車在前麵行駛,這時,會計孟忠將頭伸向窗外,手比劃著。“孟會計的意思是讓我們跟著他走。”汪海邊開車邊向劉金夫婦傳達他對劉忠手式的理解。在劉金心即然勞而無功被掃地出門,就應該悄無聲息地離開。然而,這個社會並不像有些人說的那樣“老實人吃虧”。劉金是一個鄉下人,本性使然,他的善會被人記住。工商所的皮卡車並冇有駛向光武市場而是在旁邊新華路拐進一個掛著“星光美食城”招牌的院落。劉金還未反應過來,汪海一打方向盤跟著進了院子。車在院內停下,從皮卡車駕駛室前座走下一個人,微胖身材,戴付茶色眼鏡。劉金輕聲說道“唐付所長。”是的,從皮卡車下來的正是市局下派到工商所掛職的唐必文副所長。隨後,是與劉金走得近的所會計孟忠,企業專管員安兵和接任他辦公室主任兼出納於飛。他們下車後向130貨車走來,劉金慌忙下車。他猜到了唐副所長的用意,心反覆認為:這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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