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走出來的時候，雨已經漸漸小了，湖上隻有幾點輕起的盪漾。在這個冬日的寒夜，孤零零的月從嘴裡哈出的氣氤氳開來，先是被寒栗的冷氣朦朧了一陣，又被凜冽的風凍傷了，一個勁地往雲團裡縮著。
比湖中月稍微亮一點的是那一圈圍湖而起的路燈。白亮的燈被那些洗刷過的樹葉暈染得綻出薄荷味的幽光。今夜的湖，比我見過的鏡子都亮。它被清冽的的水沖刷過，蹭蹭發亮。這絲毫不費擦拭的湖鏡，映照出和現實一樣，卻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純淨空透的光亮。我想跳進去，爆起一湧水花，留下久久不停的漣漪，就此逃離這個世界。
我是被風吹雨打的敗葉，卷下枝頭，狠狠地摔到地上。墜下高枝的我傷得不輕，東缺西枯。到了地上我還是不得安生，那些走不儘的陌生路人日日夜夜將我踐踏得七零八碎，肮臟難看。看，現在的我和很多個敗葉的我鋪成了一塊廉價的裹屍布。最後，我會被打掃進路旁的泥土裡。下一次的風吹雨打來臨，或許微生物已經將我肢解個乾淨。我苦苦等待著那終結一切的一天的到來。
我是路旁崎嶇模糊水坑裡的一縷水。我找不到我的來處。我分不清——我原本是旁邊那根粗大的膠質水管裡曾經與明礬抵死纏綿的兩個氫分子和一個氧分子，還是被神從天上拋到地下的千億分之一的雨滴。粘稠的泥水蔓延肆意，我在其中。我被吸納著，和那些汙臟的水、冇用的水、被浪費的水一起慢慢滲漏漫入地底。或者我會不斷地蒸發，直到乾涸。比起這樣的折磨，我寧願當抽水馬桶裡的水，一個按鈕之後旋轉幾轉就了無蹤影。我更想落得一個乾淨，最好再也不要參與水循環。
我是一縷灰暗的影。在滿樹祭禮白紙串錢般的的銀杏葉樹下，扭曲地爬行在地麵的我，突然混入了人群的叢影裡。隨著路燈的照射，我一陣變短，一陣變粗。看著前麵陡然遇上光亮而消失的叢影，我迅敏地躥入了路旁樹的影子裡。很快，破空的喇叭聲響起，車燈打過來，我迅猛地躥高漲肥，又逐漸消落回樹上的原點。在極快的節奏下，我反覆將陰霾密佈到地上，和其他幾個我在地上形成縱橫交錯的濃淡不同的大網。在路人無知無覺中，我利用肥大猛高的身影一刀刀劈在他們身上，直淋淋地從中截斷。一個，再一個，下一個。這痛快的好似報了上一世的血仇。在重複的消長後，時間又到了。燈，暗了；車，走了；人，冇了。我的意識，歸於恍惚沉寂。我無所謂明天燈、車與人再見時還有冇有我。
毫不避諱地迎麵駛來的電瓶車打了過來，前路一下明亮了一瞬。我的腳邊水灘濺起了一串不小的水花，褲腳也跳上了幾滴臟汙的不知是什麼水的東西。像是遠古咒語一般的迷迷濛濛的人聲突然在我的雙耳裡喧鬨密集起來。
我看到水綻落空明的積水中，落下煙花般的絢爛姿態。那絢爛的色彩來自路邊的雜七雜八的放映屏。我還聞到了泥土上青草的乾爽氣息，是那種小時候有而好久冇有聞到過的味道。地上積水是不斷換台的大螢幕，色彩豔麗斑斕。落滿地的黃綠紅樹葉是噴射掉落的綵帶和禮花，地板縫隙中時不時吹起一個又一個冇有見過麵的氣泡，倒是冇有想象中的噗嚕噗嚕的聲音。我的影子一會兒竄入水底，一會兒流連積水，又一會兒又被吸納進燈暈裡，再一會兒勾連到到人影裡。我的影長長短短，濃濃淡淡，胖胖瘦瘦，簡直是在玩樂七十二變。我故意舉高雨傘，被墜墜的樹枝劃過，一喇聲響不輕不重。我深呼吸，試圖跟上風的呼吸節奏。我還想要用手指像理剛洗的頭髮那樣梳理樹葉上的雨水。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我與我觥籌交錯。
我是醉了，醉在我這慣常的紛繁的無聊的思緒裡。嘩啦嘩啦的雨之冥想曲又一次響起來，切斷了這一次的綿長思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