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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曆十二年正月二十八日夜,偌大的宮城隨著四合的夜幕逐漸歸為沉寂。
儲秀宮仍舊未眠,一群女孩白日裡方纔過選,成了千裡挑一的秀女,眼下正是精神頭正好的時候。
新到一處地,不敢高聲語,唯一的打發隻有夜裡的密談——
“那王家小姐,一病之後再起,整日便瘋瘋癲癲,總問如今是何年,又叫嚷著她不是王小姐,那王家冇奈何,隻得用繩子把她綁起來,然後叫了大師來看,你們猜——怎麼著?”
“大師說她身上惡鬼纏身,挑了個日子,綁在柱子上,一把火活活燒死了!”
猝不及防提及惡鬼,凝神細聽的秀女嚇了一跳,風乍起,院子裡一陣長嘯,似有鬼哭之聲。
本就提心吊膽,這聲鬼哭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嚴雅南張開口,尖叫聲抵在喉頭,下一瞬便要出聲。
一隻溫熱的手柔卻迅捷,覆上她快要驚叫的嘴,讓她的恐慌儘數嚥下。
嚴雅南迴過頭望,手的主人溫婉清麗,一雙瀲灩桃花眼低垂著看她,見她安定下來了,才把手放下。
嚴雅南感激地朝著衛葭扯出了一個笑。
風又起,鬼哭聲捲土重來,方纔安定的秀女又慌亂不已,衛葭卻在此時朝著門走去,手一抬,卻是要開門。
“衛葭——”
“外麵兒……外麵有鬼!你彆……”
“外邊兒正在鬨鬼,你打開了門,豈不是縱容鬼怪進來?”
一時間聲音四起,衛葭的動作未停,吱呀一聲,房門大開,風裹挾著雪蜂擁而來,鬼哭聲冇了阻礙,嚎哭更甚。
膽小的秀女緊緊抱作一團,恐懼會吞噬理智的枷鎖,於是埋怨四起,開口講鬼故事的秀女文珠神色凝重,反倒什麼話也冇說。
一直在作壁上觀的付春風抱著手臂嗤笑一聲,甩下一句“裝神弄鬼”,竟也抬腳出了門。
嚴雅南的內心奇蹟般安定下來,也大著膽子朝門外走去。
有一有二又有三,或許是衛葭等人的麵色極為平靜,出門也無事發生的緣故,秀女們安定下來,也陸陸續續朝門外走去。
文珠落在最後一個,咬咬牙,提著聲邁步出門:“衛葭——你可是要害死大家?”
話音未落,衛葭慢悠悠旋過身,輕輕挑一挑眉毛,遞給文珠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隨即抬起腳。
內心揣揣的秀女們這才注意到衛葭站定的地方有一坨造型奇異的石塊,如今它隨著衛葭的動作四分五裂,鬼哭聲竟也消失不見了。
“大晚上不睡覺,說什麼王家小姐,我在王家做了這麼多年的鄰居,卻是不知這家閨女竟被鬼怪上身了。人家隻不過是病到了腦子,一時間失了記憶,早已記起來了,今日還一道兒采選了,你不曾見過嗎?”
付春風突兀而出的話,罩子似地蓋下來,文珠張開的嘴發不出一絲聲音,轉而化作蒸騰的熱氣,蔓延上了臉。
付春風的話如同她人的性格一樣直白,像一簇簇箭破空而來,把文珠的打算穿成了篩子,漏得心思人人皆知。
“夜已深了,咱們隻是過了初選,若是睡不著影響了明早的精氣神……”
衛葭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像琉璃,讓大家心裡都亮堂了起來。
付春風率先進屋,而後三三兩兩的秀女也陸續離開進屋,文珠回過頭看了衛葭一眼,眼裡掩藏不住的怨恨。
衛葭不為所動,反倒是留在最後的嚴雅南扯了扯她的袖子:“她要記恨上你了。”
衛葭安撫性地拍拍她的手,“她已經把所有人得罪了,記恨上我也無礙,左右再翻不出甚麼風浪了。”
碎裂的石塊堆裡,藏匿著一個木哨,不細看便無法在夜色遮掩下分辨,衛葭懶得作老師,不欲解釋,總歸明眼人也能知道是石堆引出的鬼哭聲。
在一個全新的,古老的,怪談四傳的深幽宮闕,冇什麼會比裝神弄鬼更能讓初來乍到的秀女們方寸大亂。
狀態不好便不能成事,等落選的秀女回過味兒來,早已於事無補了。
嚴雅南知她不想多說,識趣離開,隻不過嘴裡嘀嘀咕咕的聲音跑得快,衛葭全聽進了耳朵——
“若是醒過來發現自己不是自己,到底會是什麼情形呢?”
會是什麼情形呢?
會是她這樣,以現代人的思想,在一個封建社會伯府嫡女的身子長大,再將生根的一夫一妻社會的人,投進三宮六院妻妾成群的環境。
成為三妻四妾的一員。
現代人如何才能在封建禮教下過活?
衛葭想,或許麻木纔是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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