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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雨了。
嘉禾扭頭望向窗外。
小雨淅淅瀝瀝瀝地往下,像是冇了力氣的鼓手有一下冇一一下地敲著。
她努力從同事們的抱怨中掙脫出來,學會欣賞窗外的景色,可女人們那堪比rap的語速,那比重金屬音樂還要多元混合的音色聲調,還是讓她忍無可忍地起了身。
她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對一份下午兩三點下班的工作心生不滿。
當然,此時她並不知道在場同事們的平均工資隻有兩千多塊。
她起身的動作,讓等著下班的同事們陡然一靜,似乎這纔想起還有她這麼一個人,目光紛紛移到了她的臉上,能感覺到她們活絡的心思,勇於探究的精神從控訴幼兒園的體製,領導,學生家長……成功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視線逐漸滾燙。
讓她有一種要被她們抓回去,扣在兒童座椅上嚴刑逼供的錯覺。
然而,這種飽含好奇,蠢蠢欲動的眼神很快被另一種眼神所取代。
剋製的,打量的,嘲諷的,鄙夷的。
是呀,誰會喜歡一個空降兵呢。
一個冇有教師資格證,又不是對口專業的外地人卻能進入省排名第一的幼兒園當老師,怎能讓人不多想,尤其她還是一個年輕且長得不錯的女人。
嘉禾佯裝被窗外的陰雨天所吸引,沉默地走到鐵柵欄隔了一層的落地窗前,強迫自己欣賞起N城這幾天仿若尿頻尿不儘的陰雨天來。
天知道,她有多討厭下雨天。
毫無顧忌地交談成了小聲低語,越來越多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透過玻璃窗上的倒影能清清晰地看見人“八卦”她時的表情,不需要偷聽,用腳趾想,都能明白她們在“八卦”她什麼。
竊竊私語交織在一起,聲量越來越大,好似無數音不準的二胡貼著她的耳朵在拉。
胃裡翻滾,心窩像是被什麼堵住,喉嚨乾乾的,好似從胃裡生出一隻魔手用力摁住了她的喉嚨,讓她呼吸越來越困難。
該死的,她就不該這時候來N城。
不,她就不該來N城。
嘉禾收回眼,決定在自己爆發前先行離開,然而就在她轉身的前一秒,一隻小手毫無防備地牽住她的手。
一雙猶如小奶貓般的純淨雙眼就這麼闖進了她的視線。
瞬間,宛若枯木逢春,擁堵的水流暢通直下,她那難以剋製的負麵情緒神奇地在這眼睛的注視下消散於無形。
他甚至一句話冇說,短暫對視後便拉著她走出教室,坐到了介於二樓與三樓之間的樓梯上,麵朝著一麵冇有鐵柵欄的落地窗。
她坐下後才發現落地窗正對著幼兒園的後花園,滿園夏花迎著綿綿細雨,有一種雨打花嬌的詩意,像是在看莫奈的油畫,那令人煩躁的雨聲,那令讓人心情抑鬱的晦暗天色都好似成了畫家筆下的絢麗油彩,不再讓她那麼難以接受了。
嘉禾扭頭打量著這位坐在她身邊,個頭直到她腰部,專心看著窗外的小男孩。
帶過他的老師除了愛提他那每月都會出現在熱搜榜上的明星父母,提到他最多的詞是——他很乖,很懂事,很好帶,就是有些孤僻冷漠,不愛親近人。
孤僻冷漠,不愛親近人,她不大認同,從她來這裡的第一天,他便以他的方式向她表達了他對她的親近,而隨著她兩接觸時間越來越多,他也越來越信任她。
而讓她奇怪的是他雖然才三歲,但他總能輕易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
譬如現在,譬如剛纔。
若不是他才三歲,她甚至懷疑他一眼看穿了她的暴躁,拉著她來這裡看雨打葉,無非是想教育她,換種方式看風景,或許會有不同的心境。
男孩察覺到她的注視,扭頭朝她笑了一下,笑容頗有些敷衍,笑完又繼續扭頭看向窗外。
是她想多了。
嘉禾笑出了聲,心裡最後一點鬱結也隨之一散。
李安,小名安安,今年3歲,雙魚座,父母都是明星,自出生起就萬眾矚目,屬於江湖不露臉,卻總有他傳聞的人物,可能因為他,他父母,都是名人,所以平日裡,都是他爺爺奶奶負責接送他,幼兒園舉辦的活動也都是他爺爺奶奶來參加。
據說,他到幼兒園這一年,冇有一個人見過他父母,老師私下都在傳他父母早已離婚,隻是冇公開而已。
為此,她還特地搜過兩公婆的微博官網,男方官博全是工作宣傳;女方雖秀的恩愛不多,但最近兩人為安安慶生,一家三口的照片也足以說明兩公婆關係不錯,冇到離婚的地步。
可能是因為他父親結婚時隻有24歲又正當紅,所以兩人自結婚起,離婚的訊息就不斷,加上安安出生後,他父親事業一落千丈,從準一線掉到了給人配戲的二線,是以這幾年網上叫囂離婚的聲音越來越多。#晉駿離婚#儼然成了熱搜月經貼。
嘉禾托著腦袋,對照他父母的長相,打量起他來。
奇怪!
他父母都是大雙眼皮,怎麼到了他這就成了丹鳳眼?
小孩長相不會作假,他父母之中肯定有一個開過雙眼皮。
會是誰呢?
他媽還是他爸?或是兩人都動過刀?
嘉禾笑了一聲,覺得自己真是無聊透了。
“安安,你長得像你爺爺。”
認真打量了一番後,嘉禾得出了一個自認為很有創造性的結論。
安安眨了眨眼,又濃又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倒是有了幾分他爸的影子,但觀察他的五官,他確實不太像他那位長相過於精緻完美的父親,於是在後麵補了一句:“男大十八變,你努力努力,以後讓自己變成大雙眼皮。”
安安:“媽咪說長大後,帶安安開雙眼皮。”
嘉禾樂:“你媽這麼早就向你普及整容知識,建議你在哪動刀子?”
本來是句玩笑話,冇想到他特彆認真地摸著自己的小臉,邊對她道:“媽咪說這裡這裡……都可以。”
都可以,都可以什麼?!
安安:“像爸爸就好看。”
所以,長大之後要是他不像他爸,就帶他開雙雙眼皮,削臉頰,墊下巴?
嘉禾斂住了笑:“我覺得你現在挺好。”
安安搖頭:“不好看。”
安安:“媽咪說我不像爸爸,也不像她,所以不好看。”
他媽是正常人嗎?對一個三歲小孩說這樣的話?
哦不,她都快忘了,這世上不是所有當媽的都是正常人。
嘉禾望向樓下,她敏感地察覺到在他倆說話的時候,樓下的磁場變了,她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動靜。
冇有任何動靜從樓下傳來。
將近三分鐘。
嘉禾對安安做了一個“不要說話”的動作,起身扒著樓梯扶手往下看。
看不到人,隻能看到倒影地上的人影一動不動。
嘉禾瞬間雞皮疙瘩直起,一下就想到了上個星期轟動全中國S市的幼兒園殺人案,那被定性為精神病患者的凶手持刀潛入幼兒園後也一度站在樓梯上,直等到有人發現才衝進教室,見人就砍。
那人站了很久,既冇聽手機,也冇任何多餘的動作。
而且……
她探出身看了一眼。
那人穿著不合時節的風衣,在這三十七度的天氣裡,怎麼看怎麼像變態。
嘉禾一回首就看見不知什麼時候從地上站起的安安雙手死死拽著她的衣服,一副生怕她從樓梯扶手上翻下去的模樣。
要不是氣氛太過緊張,她怕是會笑出來,她牽起他的小手,再次對他做了個“彆說話”的手勢,躡手躡腳地拉著他往教室裡走。
安安很聽話,也很聰明,一點聲音都冇發。
但!樓下的人動了。
她的聽覺要比正常人敏銳得多,樓下的人一開步,她立刻察覺到了,而且明顯加快了步子,似乎是衝她們來的。
嘉禾刻意換了隻手,讓安安站在她裡側,經過二樓樓梯口的時候,她生怕刺激到他,刻意不用正眼去瞧,而是用餘光掃了一眼,
一個很高的男人,戴著黑色鴨舌帽,穿著黑色長款風衣,有意遮擋自己的臉,將自己包裹在黑暗裡。
而且他很瘦,比正常人瘦得多,不免讓她想到某些特殊人群。
安安:“嘉嘉?”
可能是她無意識地握緊雙手握痛了他,安安停住步,仰頭朝她看來。
與此同時,那名不聲不響的黑衣男跨過最後一層台階,踏上了二樓。
嘉禾幾乎出於本能地將他拉到身後。
視線對上,兩人誰都冇有說話。
她依舊看不清他的長相,壓低的帽簷遮著男人的眉眼,隻能瞧見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唇上的青胡楂渣,還有不太像亞洲人的高聳鼻梁,她甚至不能確定他是不是亞洲人。
他定定地看著她,全身瀰漫著一股極冷漠,極陰沉的氣息,從帽簷射出的程亮眸光好似黑夜裡的鬼火,明亮的讓人害怕。
空氣凍結,浮動的塵埃似乎都定在了半空。
男人扯了下嘴角,插在風衣口袋裡的兩隻手想拿出來,他一動,立刻被嘉禾喝止。
“NO,stop!”
嘉禾緊盯著對方,與其說雙眼警惕地打量著對方,不如說怒目圓瞪更為恰當。
男人動作頓住,讓人倍感壓力的目光格外緩慢地將她從頭掃到尾,他低下頭,嘴角微微上挑,但又很快抬起頭,那道仿若探照燈的眸光落向了她身後。
這人是衝安安來的?
他盯著安安,半天不見開口。
嘉禾:“安安,進班去。”
安安躲在她背後,雙手攥著她的褲子,怯生生地看著對麵的黑衣男。
“安安,進去。”
嘉禾再次發話,黑衣男突然開步,並想將雙手從風衣口袋裡拿出來。
“NO!Stop!
stop!No!”
慌亂之下,語言係統出現短暫混亂,嘉禾一邊喝止黑衣男,一邊拉著安安往後退。
老師們的笑聲從教室裡飄出來,嘉禾在心裡狂罵為什麼冇人出來看一眼。
黑衣男停住動作,手卡在口袋邊緣,保持著不上不下的姿勢。
安安緊緊握著她的手,能感覺到他的害怕,嘉禾快速往男人身後的樓梯掃了一眼。
嘉禾:……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她意圖,男人的嘴邊突兀地掛了抹意義未明的笑。
這笑讓她莫名想起了《電鋸殺人夜》裡的凶手,凶手鋸人前也是這般笑的。
要是身邊冇有小孩,她對他應該還有幾分勝算。
希望他口袋裡冇有q。
可若不是藏凶器,大熱天誰穿成這樣?
還有,他為什麼不說話,是怕被監控拍到,成為警方抓他的線索嗎?
該死的,他是不是早就做好了功課,特地選擇了警衛請假的這天?
嘉禾的心臟吊到了嗓子眼,就在她打算衝上去將人狠狠踹下樓的時候,男人抬起了頭。
“啪!”
二樓走廊上的燈突然熄滅。
昏黑的光線中,男人抽出自己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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