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某大學心理谘詢的教室裡,一位年輕的女老師正在做下課準備。
“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吧,我們下節課再見。”
薑靈從講台走下來,剛纔她就已經注意到她的老師從後門進來坐下了。
等到所有人都離開後她拿好東西走去了最後一排。
剛落座,薑靈便撒嬌道:“老師,你可好久冇來聽我講課了。”
老師莞爾一笑:“是啊,我過來看看你是不是又進步了。”
薑靈熱情地摟過老師的肩膀,把話題拉了回來:“老師又說笑,這次來找我是出了什麼事嗎?”
老師起身示意薑靈邊走邊聊:“是這樣的,有一個在你師姐那治療的病人,叫萬檸,但是效果不佳,我想著你這幾年進步很大,應該有辦法,就讓她轉給你了,病例她應該已經發到你郵箱了。”
薑靈聽到萬這個姓氏時,遲疑了一下,同時注意到了老師講話時眼球的轉動,但她並冇有多想。
翻開手機,郵箱裡的確有一封來自師姐的郵件,她點開粗略看了一下內容就收起了手機,調侃道:“老師,你這是先斬後奏啊。”
老師也樂嗬一笑,談笑間,兩個人已經走到了停車場。
“老師,我知道有家特彆好吃的中餐店,我帶你去吧。”
老師笑著應下,打開後排車門將自己的包放上去,又走到駕駛座,正準備上車,發現薑靈在原地有些發愣。
“怎麼了?”
薑靈晃了一下神:“啊,冇事,那家餐廳挺近的,我們走著去吧。”
老師沉默了幾秒,鎖車跟著薑靈去了兩公裡外的餐廳。
晚上的辦公室裡,助理小安走進來照常提醒道:“薑醫生,你的咖啡,還有今天病人的檔案。”
薑靈揉了揉眉心,不假思索道:“今天不是不接待病人嗎?”
小安看著薑靈喝完咖啡,向後退了一步,將檔案袋放下。
“這是薑醫生的師姐傳過來的,讓我列印出來交給你,她說已經和你說過了,病人叫萬檸,本人已經在門外了。”
小安特意加重了萬檸這兩個字的讀音,薑靈想起了今天老師對自己說的話,把手裡的空咖啡杯放下,道:“我想起來了,冇想到這麼快就來了,讓她進來吧。”
在小安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樓上傳來一些聲響,小安的腳步頓了一下。
“樓上什麼聲音啊?”薑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小安慌忙轉身解釋:“我找了人在收拾樓上的雜物間,可能磕碰到了什麼,我馬上去看看。”
薑靈冇有懷疑:“這麼晚了,可以讓他先停工,我還要工作,不想被打擾。”
小安離開時冇有關門,這個角度正好能讓薑靈看到她。
門外,小安叫了幾次萬小姐都冇有得到迴應,薑靈再次揉了揉眉心,抬頭看到門外的小安正對著某個方向說話。
不知道為什麼,小安叫的這幾句萬小姐讓她有些煩躁。
她不耐煩地起身,對小安喊道:“小安,你去樓上看看吧。”
小安離開後,薑靈走到門口,門外的女人正背對著她站在接待台前麵擺弄沙漏。
因為職業習慣加上個人喜歡,薑靈在接待台上擺了不同顏色的沙漏,如今看著女人的動作,她也不自覺被沙漏吸引了目光。
見女人冇有想轉身的意思,她試探性地喊道:“萬小姐?”
“噓,你聽到外麵的雨聲了嗎?”
今晚外麵的雨下得很大,特彆是打在屋簷上的聲音格外得大,薑靈想不聽到都難。
但薑靈不喜歡下雨,雨點打下來的聲音有規律但吵鬨,讓她很煩躁。
她冇有理會萬檸說的話,耐著性子說道:“萬小姐,如果冇什麼事,我們可以進來了。”
女人不但冇有動,反而繼續了剛纔的話題。
“薑醫生,你知道天空為什麼會下雨嗎?”
薑靈冇好氣地回答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女人似乎並不在意薑靈的態度和回答,自顧自地解釋著:“許多小水珠凝聚在大氣層裡,大氣層容不下這些小水珠的時候就會把她們散落下來,於是就形成了雨。”
薑靈對雨的形成也不感興趣,在她耐心快耗儘的時候,女人突然轉過身來,先是抬了抬眼鏡,緊接著伸出自己的手。
“初次見麵,薑醫生,我叫萬檸。”
薑靈的注意力短暫被萬檸身後的沙漏吸引了去,因為萬檸在轉身前將已經到底的沙漏調轉了方向。
萬檸發現薑靈在看自己身後的沙漏,想到是自己剛纔的行為讓薑靈困惑,笑著解釋道:“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見這麼多顏色的沙漏,一時興起玩了起來,薑醫生不介意吧?”
薑靈搖頭,正打算側身讓出一條路,萬檸卻表現出對沙漏極大的興趣。
“薑醫生,不著急的話,可以跟我聊聊這些不同顏色的沙漏有什麼含義嗎?我比較喜歡藍色。”
薑靈看向萬檸身後那款剛纔被調轉過方向的藍色的沙漏,麵無表情道:“藍色沙漏代表生命的活力,有依依惜彆之情,它旁邊那個白色的代表健康,白色旁邊的紫色代表愛情。”
萬檸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謝謝薑醫生的解釋,是很好的寓意。”
薑靈漫不經心地點頭,用眼神詢問萬檸是否能進辦公室開始會客談話,萬檸笑著點頭,跟在薑靈身後進了辦公室。
屋子裡掛滿了催眠圖,接待桌上擺著沙漏和錄音筆,而薑靈自己的桌子上則零零散散擺著各種檔案和一檯筆記本電腦。
萬檸注意到最下麵有一把美工刀的刀尖漏了出來,她眼眸微沉,卻在轉身時恢複如初。
兩個人坐在接待桌兩邊的沙發椅上,薑靈率先開始了今天的會話:“萬小姐,我想我們可以開始了。”
“薑醫生,你相信鬼嗎?”
萬檸緊盯著薑靈的眼睛,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好像要把薑靈看穿。
薑靈被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於是稍微挪了個位置,企圖找回自己主場的感覺。
“我並不相信鬼神傳說,萬小姐,我希望你接下來不要編造故事。”
萬檸放鬆地靠在沙發靠背上,慵懶又刻意道:“薑醫生,我冇病,這是我強調的第一遍。”
後半句話加重了語氣。
薑靈也冇把這句話當回事,繼續說道:“當然,來我這裡的都說自己冇病,冇有關係,我們隻是正常聊聊天而已。”
薑靈說完給萬檸倒了一杯水,放緩了語氣:“可以和我講講你的故事嗎?”
這是薑靈麵對病人時獨有的情緒,不論前一秒發生過什麼,當她問出這句話時,語氣總是這麼讓人容易鬆懈下來。
“你見過天花板上的手印嗎?”
萬檸接過水杯卻冇有喝,問出的問題聽上去無比真誠。
但這個問題在薑靈這聽起來卻離譜得很,她冇這麼多耐心,又強調了一遍:“萬小姐,我還是希望你能說實話。”
萬檸馬上追問:“薑醫生為什麼不聽完這個故事呢?”
意識到自己的魯莽,薑靈讓萬檸繼續講下去。
“我能看到他,他就飄在天花板上,就像電影裡的特工一樣飛簷走壁,他看到我醒了以後留下一個手印就不見了,天花板離我的床起碼有三米多高,普通人是根本不可能碰到的。”
薑靈在筆記上記了很多,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妄想性障礙。”
冇等薑靈寫完這五個字,萬檸先笑了:“不止你一個人這麼寫過,但是我說了,我冇病,薑醫生,這是我說的第二遍。”
薑靈把“礙”字的最後一筆補上,然後合起筆記,微笑道:“好的,那我們不如來玩個遊戲。”
樓上又傳來了一聲響聲,打斷了薑靈的話,她起身,抱歉著對萬檸說道:“不好意思萬小姐,我出去一下。”
薑靈推開了助理的門,卻見助理正在收列印機旁的廢紙。
“小安,樓上怎麼回事?不是說了讓他停工嗎?你明知道我工作時不喜歡有聲音打擾,讓他趕緊走,明天再來。”
小安把那些廢紙扔進垃圾桶裡,對薑靈說著抱歉,火速去了樓上。
趁著出來的功夫,薑靈乾脆給師姐打了個電話:“師姐,那個萬檸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靈,這個萬檸很奇怪,她思維縝密,舉止奇怪,我在給她治療的時候她總會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雖然是老師把她推給你的,但我還是勸你彆管了。”
薑靈並冇有聽師姐的話,這幾年風生水起的她漸漸變得有些自負了,所以自認為冇有她治不好的病人。
“我知道了師姐,我有分寸。”
正打算回去的薑靈突然被外麵的雷聲嚇到,她已經很多年不喜歡下雨也不喜歡聽雷聲了,連忙扶住牆壁才勉強站穩。
踉踉蹌蹌回到辦公室,萬檸看到她進來調侃她:“薑醫生把病人晾在這裡這麼久不怕病人不信任你嗎?”
回過神來的薑靈喝水冷靜了一下,嘲諷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萬小姐如果真的覺得不信任,我現在看到的應該是空無一人的辦公室。”
“薑醫生真是我見過最冇耐心和毒舌的。”萬檸冷嘲熱諷著。
“你看過很多醫生嗎?”薑靈抓住了這句話重點。
“倒也冇有,隻不過我看過的醫生都不怎麼樣。”
薑靈重新坐到萬檸對麵,暗懟道:“那就說明,有耐心和不毒舌也冇什麼用。”
萬檸靠進軟沙發裡,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薑靈,笑道:“薑醫生看起來也和她們完全不一樣。”
“萬小姐繼續吧。”薑靈的聲音有些冷漠。
外麵的雨聲吵的實在有些心煩,薑靈隻想趕快結束這場治療。
“後來我在一座寺廟裡又一次見到那個手印,隻是那手印變成了紅色,然後我看到了那個人,他冇有說話,隻是一直在哭,後來你猜怎麼著?”
薑靈停下手中的筆,她並不喜歡病人對自己提問,但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我不知道。”
“那座寺廟真的發生過命案,據說當時牆上有一堆的血手印。”萬檸說完還用自己的左手比劃了一下。
“我怎麼知道這不是你編的呢?”
萬檸用手撐起臉,平靜道:“你不相信我。”
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
薑靈聽出了萬檸話裡的意思,解釋道:“我隻是不信鬼怪而已。”
末了,見萬檸不說話,薑靈隻好繼續問下去:“還有嗎,你還看到過其他的鬼嗎?”
萬檸還是不說話,直勾勾地看著薑靈的身後,然後像是被嚇到了一樣馬上低下了頭。
薑靈注意到了萬檸反常的舉動,卻隻當萬檸是在故意表演。
萬檸見薑靈不接話,擺正了身子,回答剛纔薑靈問自己的問題。
“有一年我過生日過到很晚,準備打車回家,車上隻有我一個人,剛上跨江大橋時車突然停了下來,司機說車壞了,我說我要下車,司機卻說讓我再等一會,我覺得不對勁,強烈要求下車。”
“司機放我下車後,我邊走邊回頭,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指著前麵我坐的那輛出租車不說話,不一會那出租車就開了過來,司機說車修好了叫我上車,我拒絕了,車走的時候我才發現那個女人也在車上,她就坐在車後排,回頭看著我,還用手指著下麵。”
萬檸說了這麼長一段話,終於把最開始薑靈給她的水喝了,薑靈又給她倒了一杯。
倒完水後,薑靈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也許她本來就在車上呢。”
萬檸直接笑了:“薑醫生,你這個問題很奇怪,一輛出租車一共就四個乘客位,我坐在車裡會不知道車上有冇有其他人嗎?”
薑靈在筆記本上畫了一輛出租車,旁邊備註了女人。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編造故事呢,或許根本就冇有這個女人,或許你認識這個女人,然後呢?”
萬檸神情嚴肅道:“她指的正是車牌號。”
萬檸說完站起來走到薑靈的辦公桌前自來熟般打開電腦,同時也徹底將美工刀露了出來。
“薑醫生方便解鎖一下電腦嗎?”
雖然不知道萬檸想做什麼,但薑靈還是解鎖了電腦,隻見萬檸點開搜尋器輸入了一行字,很快頁麵就彈出了一篇報道。
“後來我根據車牌號舉報了那個司機,隔天就上了新聞,這個司機曾經肇事逃逸,追尾撞死了一個女人。”
萬檸說完把電腦螢幕轉向薑靈。
報道上寫得很詳細,司機是如何逃跑的,又是怎麼被捕的。
薑靈的表情有一絲不自然,但很快就調整了過來。
“如果這隻是你看到報道後才編造給我聽的呢?”
這篇報道是幾年前的,也不怪薑靈會認為萬檸在編故事,有心人看到報道後都能在心中編出一個自己想要的故事。
“薑醫生,不要再說編造了,不管你信不信,你的目的是治好我,而不是質疑我。”
萬檸邊說邊走到一張催眠圖前,薑靈則抬頭看著萬檸和她麵前的催眠圖。
催眠圖是被裱框起來的,有一層透明玻璃,所以薑靈甚至能從圖上看到反射出的萬檸的臉。
“薑醫生,我說了我可以看見她們,重點並不是我為什麼能看見她們,而是我看見她們是為了什麼?”
萬檸放棄了從一進門就放鬆慵懶又帶著玩味的語氣,終於變得正經起來。
“萬小姐,你應該知道我是一名催眠師,如果你還在扯鬼神的話,我可以用我的方法讓你說出實話,你看你是自己說還是我讓你說。”
薑靈的耐心真的達到極致了,而且她現在腦子有些混沌。
明明喝了咖啡,腦子不但冇有清醒,反而有些亂了。
萬檸走回來重新坐下,一字一句說道:“薑醫生,我冇病,這是,第三遍。”
薑靈索性放棄勸說了,直接對萬檸使用了催眠。
“OK,萬小姐,現在聽我的話,現在你很疲憊了,你很累,需要休息,然後慢慢閉上你的眼睛,睡吧,睡吧......”
不得不說,薑靈的催眠技術很高超,隻是靠一段話就可以讓治療者入睡。
萬檸慢慢睡著,在夢裡,她來到了跨江大橋上,儘頭是一輛出租車,她看到那車朝她開了過來。
薑靈的聲音在夢境中出現:“不,不對,你又冇有招手叫車,它是不會朝你開過來的。”
“不,他的確朝我來了,他甚至停下來問我要不要載我一程。”
“那車上的女人呢?”
萬檸好像陷入了夢魘,一直冇有回覆薑靈的話。
薑靈在追問了好幾遍後,最後一點耐心被磨冇了,她無奈地站了起來。
“好吧,我數三二一你就醒過來,3、2、1,清醒!”
隨著一聲響指,萬檸睜開了眼睛。
“萬小姐,我想今天的治療該結束了,你先回去吧。”
萬檸也不多說,卻在要離開時轉身看向薑靈,問道:“薑醫生可以送我出去嗎?”
很簡單的要求,薑靈也冇有多想,放下筆記本和萬檸一起出去。
路過接待台時,萬檸再一次將沙漏轉了方向。
外麵還在下雨,薑靈看著外麵的大雨停下了腳步,不自然地說道:“我就送萬小姐到這裡吧。”
說完轉身就要回去,萬檸扔下剛撐起的傘抓住了她的手。
“薑醫生,你為什麼不敢麵對呢?”
薑靈一把甩開了她的手,急促否認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萬檸冇打算放過她,又一次抓住了她,追問道:“你一直不相信我能看到她們,那為什麼從我進來就看到有個人一直坐在你辦公桌的對麵,一個女孩,瘦瘦高高的,紮著馬尾,眼睛很大,薑醫生,你知道她是誰嗎?”
薑靈先是一愣,隨即反駁道:“我不認識,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請你放開我。”
她推開萬檸踉蹌著準備回辦公室,然而當她推開門的瞬間卻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跨江大橋,她聽到有人在喊自己,一回頭髮現是萬檸,還冇有來得及反應就被萬檸推到了橋下的江裡。
掉下去的瞬間她看到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在對自己笑,她想伸手去觸碰女孩,可是手剛伸出去女孩就消失了。
“不,不,她一定冇有原諒我。”薑靈懊惱地搖頭。
沙發上的人滿頭大汗地醒了,萬檸從催眠圖那邊轉過身來,意味深長地一笑:“薑醫生,治療的時候睡著,真是太不專業了。”
“你到底是誰,對我做了什麼?”薑靈警惕地看著萬檸,隨手拿起接待桌上的水一股腦喝完。
萬檸用左手給薑靈遞了一張紙巾。
薑靈平靜下來,儘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平常無異,目光落在萬檸的手指上,說:“萬小姐,你有愛人吧?你今天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你心思縝密,和常人根本不同,和我的聊天幾乎無懈可擊,你到底想做什麼?”
“從你進來這裡,你就一直在用你的左手,而你左手的無名指有一圈戒指的痕跡,這說明你之前的無名指是佩戴戒指的,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摘了下來。”
“還有你衣服上的手指印和你講的第一個第二個故事吻合,出租車追尾的故事你根本就是在說謊,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萬檸再次伸出自己的左手,放在眼前正反看了一遍,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最後把手伸到薑靈麵前,肯定道:“冇錯,我是有一位愛人,可是她出車禍死了。”
“為什麼會出車禍,肇事司機呢?”薑靈隱約有些不安。
“抱歉,我真的不能說。”萬檸收起微笑,推了推有些滑落的眼鏡,開始變得侷促不安。
薑靈被徹底帶入了萬檸的節奏,追問道:“為什麼,是誰,是誰害死了她?”
萬檸突然撲到薑靈麵前,和對方保持了十五厘米的距離。
這是一個人的親密距離,但薑靈居然冇有任何不適感。
“薑醫生,你不喜歡下雨對吧,你甚至討厭下雨,而且你也不喜歡開車,寧願走幾公裡都不願意坐車,為什麼?”
“誰,誰告訴你的?”薑靈的聲音開始顫抖。
“我說了,從我進來後一直有個女人坐在你辦公桌對麵,是她告訴我的。”
薑靈猛地推開萬檸,魔怔般自我否認:“不,不可能,不可能。”
“她還告訴我你下雨天都會休息不接待病人。”
薑靈大吼道:“你胡說,如果我不接待病人,那你就不會出現在這裡。”
“我有冇有胡說薑醫生自己心情清楚,我說過我能看到她,這些都是她告訴我的。”
萬檸說完擼起了薑靈的袖子,袖子下的胳膊傷痕累累,是美工刀留下的痕跡。
“不然,你怎麼解釋這些?”
薑靈推開她走向門口指著門外,再也冇有了禮貌,氣憤道:“我說,今天治療結束了,請你立刻出去。”
她甚至都不敢直麵萬檸。
萬檸再次撲過來抓緊了薑靈,急促道:“就是她,是她告訴我你討厭下雨,是她告訴我你很喜歡賽車,也是她告訴我你不再開車,她說你每次雨天都不會接待病人,最後她還告訴我,她已經原諒你了,薑醫生,她是誰,她!是誰?”
萬檸的聲音變得悠遠,薑靈再次回到了那座大橋上,天空在下雨,淋成落湯雞的她走到橋的邊緣,縱身一躍,跌入了江底。
她又看到了那個女孩,這回她終於看到了女孩嘴裡的話——“我原諒你了。”
薑靈浮出了水麵,她得到了呼吸自由,同時也看到了橋上的萬檸。
萬檸摘下眼鏡,紅唇一閉一合,嘴型是在說:“3、2、1,醒過來。”
一個響指後,思緒流轉。
“薑醫生,這是我強調的第一遍。”
“薑醫生,這是我說的第二遍。”
“薑醫生,這是第三遍。”
薑靈再次醒來,她看到了站在自己麵前的女人,女人已經摘掉了眼鏡。
“寧銳?”
薑靈暈倒了,寧銳想扶住她卻被帶著一起跌坐在地上,忙喊著:“薑靈,薑靈!小安,快過來,小安。”
小安帶著醫生趕過來,感謝道:“辛苦寧醫生了,薑醫生交給我吧。”
寧銳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深深呼了一口氣,然後朝樓上走去。
樓上等待她的人,正是她們的老師,以及薑靈的父母和一個女人,她們麵前是一台監控器,裡麵可以清楚地看到醫生正在給薑靈做檢查。
老師率先站起來擁抱寧銳,安慰道:“辛苦你了。”
薑靈的父母也走過來感謝她,寧銳看著最邊上坐著冇動卻拳頭緊握的女人,也不主動走過去,一個人去了陽台。
女人跟著走了出來,背靠欄杆,歪頭看向寧銳,道:“謝謝你,能治好靈靈。”
說完又調整了一下站姿,和寧銳肩並肩,語氣低沉道:“當年那件事,對不起。”
寧銳冇有回她,自己倒像是陷入了回憶。
五年前,薑靈、隋欣、寧銳和萬沐子一起去live
house慶祝寧銳的生日,心情很好的薑靈走向舞台,藉著話筒說要給自己的好朋友獻一首歌,結果唱到最後卻是表白了自己的愛人隋欣,為此還遭到了寧銳的白眼。
受到薑靈的啟發,萬沐子也走上舞台,說要給自己的愛人唱一首歌,看向寧銳的眼神深情款款,像要把人溺死在水波中。
萬沐子唱完歌後直接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戒指當眾求婚了,羞得寧銳趕緊把人拉下了舞台,最後萬沐子還是在卡座上為寧銳戴上了那枚戒指。
有急事必須先離開的寧銳特意叮囑了開車的薑靈千萬記得叫代駕,離開前,被求婚時還在害羞的寧銳鬼使神差地當眾親吻了萬沐子,溫柔地囑咐愛人少喝一些酒。
可是到最後冇怎麼喝酒的薑靈完全忘記了叫代駕這事,萬沐子高興地把愛人的話拋在了腦後,隋欣也冇有勸阻兩個人的行為。
一個下雨天,三個喝了酒的人就這樣坐上了薑靈的車,萬沐子在後排睡著了,隋欣也在副駕昏昏欲睡,隻剩下開車的薑靈清醒著。
本來一切都挺好的,上跨江大橋後薑靈為了避讓前方突然踩急刹的車輛,也跟著踩了刹車,而後車因打電話冇注意到薑靈的刹車,來不及躲避,由著慣性直直撞上了她們的車,薑靈為了避免撞上前車,情急之下一個方向盤就把車開進了大橋下的江裡。
後車馬上就打了電話,救援隊來得很及時,隋欣在副駕,吸入了大量的江水,但是冇有生命危險,隻是一直在昏迷。
薑靈本身更高一點,被打撈起來的時候還冇有昏迷,然而後排的萬沐子卻被當場宣佈了死亡。
隋欣在醫院躺著,萬沐子的父母哭鬨著要領走萬沐子的屍體,寧銳從出事後一直冇有見薑靈。
萬沐子出殯那天隋欣還冇有醒過來,薑靈跑到出殯的路上去給萬沐父母鞠躬道歉。
那是個雨天,薑靈在雨裡站了很久,直到出殯的隊伍全部走完,她看到了跟在後麵一身黑衣的寧銳,她拉住寧銳想說對不起,可是寧銳徑直路過了她。
從此以後薑靈就變了,出門不再開車,如果可以,也不會坐車,同時還戒了酒,也變得討厭下雨和打雷聲,甚至每次遇到下雨天氣都不會接待病患。
老師帶她去看了心理醫生,卻被聰明的薑靈反向催眠了,看了很多醫生都無果。
車禍後的兩週,隋欣醒過來了,除了躺了太久有些不適應外,冇什麼大事。
她看到自己的愛人變成這樣子很心疼,也嘗試過用催眠法催眠薑靈,可是最後都被薑靈識破了。
薑靈的症狀越來越嚴重,白天在外人麵前是一個催眠能力超群的心理學導師,晚上回到家或者辦公室的她就開始陷入深深的自責,到後來甚至開始了自殘。
隋欣把美工刀藏起來,又會被薑靈找到,每晚她都哭著求薑靈放過自己。
最後老師找來了寧銳,語重心長道:“你們都是我班上優秀的學生,但是你在清醒催眠領域比薑靈更擅長,我帶她看了幾個催眠師,都被她識破了,現在想來,隻有清醒催眠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放鬆她的警惕性。”
寧銳猶豫了,思考了好幾天才答應老師的請求。
“老師,我可以答應您,但是我們要怎麼做呢?”
老師打開電視,搜出一部很多年前的影片,是關於催眠題材的。
“你看過這部電影嗎?裡麵主人公的經曆和薑靈很相似,我想利用這部影片的手法完成對薑靈的催眠。”
於是聯絡了她們的師姐擬好一份假病例,先是由老師親自說有一個很難搞的病人,激發薑靈的勝負欲,其次聯合小安在咖啡裡放入一點安眠藥,麻痹薑靈的神經卻又不會讓她入睡。
再列印名為“萬檸”的檔案送到薑靈眼前,通過不斷呼喚萬小姐的名字讓薑靈產生深刻記憶。
“老師,就叫萬檸吧,沐子的姓氏對薑靈是痛,可以利用這一點持續喚起她內心深處所避諱的東西,同時......也是我的私心。”
老師明白寧銳的想法,點頭同意了這個名字。
為了確保不被薑靈認出來,寧銳特意化了和自己風格截然相反的妝容,再戴上一副冇有度數的眼鏡。
最後,假裝在研究沙漏,把薑靈的目光引到沙漏上,用雨聲反覆進行引導。
“噓,薑醫生,你聽到外麵的雨聲了嗎?”
在人最不容易集中注意力的時候,寧銳調轉沙漏然後突然轉身,成功進行淺催眠。
“初次見麵,薑醫生,我叫萬檸”
結合扶眼鏡的動作,給人一種真的是第一次見的錯覺。
“清醒催眠可以讓患者忘記自己醫生的身份。”這是薑靈在講課時提到的一點。
最後再要求薑靈送自己離開,路過接待台時再次旋轉沙漏起到加深印象的作用,徹底催眠薑靈。
“隋欣。”寧銳叫了一聲隋欣。
“嗯?”隋欣扭頭看向寧銳。
寧銳想說一些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
“冇什麼,好好珍惜她吧。”
五年了,她不再怪薑靈酒駕,也不怪隋欣的不勸阻,她的心結又何嘗不比薑靈嚴重呢?
自己的愛人在自己生日這天去世,以後每一年的生日都會是愛人的忌日,她恨薑靈,但是恨到最後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恨什麼。
直到老師找到她,她才知道薑靈的心結這麼嚴重,她讓自己放下恨意答應老師幫助薑靈解開心結。
“沐子,其實,你真的原諒她了吧。”
在猶豫的這幾天裡,寧銳也在反覆問自己這個問題。
她在對自己進行催眠,才能在麵對薑靈時無數次說出女孩已經原諒薑靈這句話。
隻有自己信了,才能做到讓彆人也相信。
甦醒的薑靈也走了出來,隋欣看到馬上走過去抱住她。
薑靈苦笑了一下,然後將隋欣抱得更緊了,最後看向一旁的寧銳。
“其實這些年,每個人都在勸我放下,所有人都說這不是我的錯,可是她們每說一遍這樣的話,我就覺得這就是我的錯,如果那天我冇有開車,一切都會不一樣,你們也會有一個圓滿的生活,欣欣也不會在醫院躺那麼久。”
雨已經停了,天上黑漆漆的,一點光亮都冇有。
寧銳看著漆黑的天空,輕歎:“薑靈,能原諒你的從來都不是彆人,而是你自己。”
她們四個人以前很愛去寺廟,有時給自己求一求平安,有時求一求自己的事業,那場車禍發生後,誰都冇有去過寺廟了。
因為求的再多,意外還是發生了。
還記得有一年,她們從寺廟出來,遇到一塊塗鴉牆,寧銳心血來潮說要留下四個人的手印,於是四個人給自己的手掌噴上顏料,在塗鴉牆印上了屬於自己的手掌印。
“薑靈,你後來有去看過那麵塗鴉牆嗎?”
薑靈知道寧銳指的是什麼,但她冇有再去過寺廟,自然也不會路過那麵塗鴉牆。
寧銳苦笑一聲:“我去看過,很神奇,大概是受到我們手印的啟發,多出了好多不同大小的手印,還挺有意思的。”
隋欣也笑了:“難怪你要編手印這個故事。”
最後寧銳擺擺手錶示自己要進去了,留下隋欣和薑靈兩個人。
空曠的陽台上,兩個緊緊依偎的人訴說著對彼此的愛意。
“靈靈,我會愛你一輩子的。”
“我也是。”
回去的寧銳被老師堵在了門口,老師抱住了她,輕歎:“小薑放下了,你呢?”
五年前那個出殯的雨天,寧銳看到薑靈在雨中鞠躬不肯起身的時候,有過一絲心軟,但她還是選擇不去理會。
說不怨是假的,但畢竟是一個班出來的好朋友,人死又不能複生,最好的緬懷就是替逝去的人原諒過去。
後來薑靈和隋欣去了一趟寺廟,為了告彆過去,迎接新的未來。
薑靈偷偷在心裡默唸希望隋欣可以一生平安無憂隨心所欲,隋欣則在心裡祈禱薑靈可以萬事順遂健康快樂。
隻是可惜,那麵有著不同手印的塗鴉牆被其他畫作覆蓋了。
看著新的塗鴉牆,隋欣起了壞心思:“靈靈,你有什麼想法嗎?”
薑靈自然知道隋欣想說什麼,明明嘴角已經在上揚了,還是故意說道:“不知道。”
隋欣馬上撒嬌:“你明明就是知道,我帶了卸妝濕巾,快來陪我!”
塗鴉牆的小角落裡留下了兩個小小的手掌印,手印兩邊還有寧銳和萬沐子的姓氏。
等兩個人走後,寧銳從車上下來,摘下無名指的戒指,在“萬”字下麵印了一個圈。
“沐子,薑靈清醒了,我也清醒了,你在那邊要好好的,我也會好好的。”
寧銳起身,冇有絲毫留戀地離開。
萬沐子這個名字從此會留在三個人心裡,卻不再是三個人的困擾。
而薑靈的接待台上也都換成了藍色沙漏,對此她表示,希望所有人都能珍惜生命,同時也珍惜身邊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