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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淩晨兩點沉默的喧囂裡闖入一段相比之下實質而具體的複古彩鈴聲,像早前兒童樂園裡的搖搖車啟動時的背景音樂,她扒著拉桿吹風,遠處那點夜色沉下來就浮出的紅光在她眼裡不明不滅,因為她猜測這點亮色白日裡也是長久招搖的,隻是可惜撞上了天光大亮的霧所以能見度低。她喝下很多水,潤過乾痛的喉嚨,結果習以為常的生活行為就像填海工程,她泄憤地哀叫著,然後聲音都被黑暗稀釋得含混不清。她啐口撲進嘴裡的灰塵,眯起眼質問自己——趙晴晴,你投胎前真冇懷疑過活命是真的要命嗎?
(2)
她從床上栽下來時膝蓋正好杵在地板上,於是順勢跪著消化這具**凡胎裡緩慢脫胎的神蹟時,將斷為斷的喘息就像磕給菩薩的一個頭敲得很響。趙晴晴在時間走不動的疲憊裡幾度懷疑自己就要死去。後麵她的腦袋也從床上撤下來,雙臂伸展著橫過胸前,像忽然橫亙在天地間的一座山環繞自己。她背後是偏僻的空曠,寂寥在裡頭脫韁、撒野,她屏息延續自己對痛苦的沉默,等候激盪的浪退下去。黃昏一成不變地降臨,她抬臉,淚水還是在哀歎人生這趟旅程,但乾涸的眼成為一種人工造設的悲憫。趙晴晴信菩薩已聽見自己的祈願,口齒不清地胡言亂語時也堅定——一切皆因她往來,她最信奉她自己。
(3)
她靠著牆抽菸,混沌的黑暗裡的唯一光亮就是菸頭那點星火。從噩夢裡脫身後,低矮的枕頭讓她懷疑自己在雨夜的愉悅也被枕平,於是撐不住她疲憊的頸椎和胸口急促的起伏,滑滑梯似的叫她從高處猝不及防地摔下,跌得全身淤青。耳朵裡像請了施工隊,乒裡乓啷地裝修,她懷疑鑽頭破開肉身牆體的這層隔擋,整個人彷彿被紮成篩子的米袋持續往外漏空,她遺憾這種時候是冇有眼淚的,連尖叫、哀嚎和抱怨都無從述諸於口,隻能緊掐自己的光裸手臂。又一根被碾死的菸蒂埋葬在鐵缸裡頭,她推開窗,借風把自己滾燙的全身吹涼,而世界還是蒸籠似的,流行隱晦的晚上她冇辦法給情緒光明正大地有效降溫。她清楚感到籲出的一口熱氣急劇冷卻,等到雨的時間裡,她還是像一座被署名但從未被尋找和探秘的海島。她開口對自己講——要記得我愛你,我是趙晴晴。
(4)
這幾天降溫嚴重,她冇換上厚一點的睡衣,還是薄薄一層布裹住自己理應遮掩的皮肉,把其餘□□也不必被宣判的肌膚曬在晾衣杆下頭等太陽。陣雨頻繁地在她清醒時拉著她觀看一場天地被淋透也絕不會腳滑的跑馬,於是情緒濕身的突兀被弱化。遠處車流聲彷彿過車的石橋下頭平白生出一條河,似乎還夾雜從山上被衝下的滾滾泥沙。她隻開一盞老檯燈,昏暗裡照見自己的模糊麵龐和舊時光的字跡漶漫。兒時爺爺送的光替他從**歲亮到了現在。空耗著油墨擱置許久的冇蓋帽圓珠筆下麵是被壓緊的一封信,密密麻麻寫著她對自己的祝願,很樸實無華甚至於寡淡的字眼,像幾點細瘦的墨跡墜在她人生這本錯彩鏤金的長篇小說裡,毫不起眼。但於她而言,越是爛熟於口的白話,越是真賜福。她已經打好幾個噴嚏,咳嗽聲也斷續地順著她對靜謐的癡迷享受繼續下去。在夜晚,她總有一種世界與自己無關的暢快。風雨飄搖裡,寂寞深處是一個更孤獨的名字,她拾筆,在紙張被壓縮無幾的底部空間添一個署名——趙晴晴——普通、大眾,卻是足夠有分量的自證。她堅信幾年後的自己一定認得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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