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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橋。
孟婆支一小桌子,上麵放好一碗碗孟婆湯。
生魂排好隊,一個接一個地領取孟婆湯,以便忘卻前塵往事。
南依竹去人間乞討四個饅頭,一來一去便是一整天,回來蹲在孟婆桌子旁。
她想想就來氣,羅啟好小子,等著。先讓你蹦躂幾天。
原本想快速找出不夜街為何有怨氣,最好的辦法是從卷宗入手。
一整個屋內擠壓的卷宗堆得跟山似的,其中不少已經破碎。
讓府中的人幫忙找冤情最大的卷宗,一找便是一天也找不出來,要不是見過判官府查生死簿的速度。
她快要認為不夜街無此冤情。
隻好自己上手去找,找到後,命令他們去尋相關人員。
兩天也尋不到個人影,一條街上的人,左鄰右舍的,打聽也能打聽點東西出來。
羅啟倒是個好相處的,處處打圓場,對她說恭維的話,同時處處替他們辯解。
南依竹算是看明白了,他們擰成一股繩,有的唱白臉,有的唱紅臉。
既然如此那便去招個心腹或差使,不夜街的人一致對外,自是不肯。
去俞州城招,結果一聽是不夜街連連罷手。
瞧,這惡名傳得倒遠。
思來想去隻有來奈何橋忽悠一個生魂去當差使,如此一來,她有的是時間收拾不夜街的人。
一般的生魂不好騙,得找那種一心隻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
最好還是個和氣的,否則性子烈,一急眼容易出事。
忽然南依竹注意到對岸一生魂身著白衣,撐一把墨綠色的油紙傘,手中抱一竹簡的書生。
傘雖遮住他的臉,看不是清何種模樣,但一眼望去最吸引她的是他一身的書生氣。
找好目標後,她嚥下最後一口饅頭,喝完最後的孟婆湯,一抹嘴,“孟婆婆,多謝您的湯。”
孟婆接過碗,一臉的慈祥,“冇事兒,以後冇錢了,街主再來。”
南依竹苦著張臉,傳得這麼快的嗎?
“您老放一百個心,我身上的外袍值幾個錢,實在不行,給您做抵押。”
孟婆笑了,“這衣服放眼冥界冇人敢收。”
南依竹更鬱悶了,冥界這般窮的嘛?
連他們也付不起的外袍,看來她極有可能是大戶人家的孩子,一朝被人害死,纔來冥界。
一定要找出幕後凶手,報仇雪恨!
摸摸兜裡還剩的三個饅頭,她歎口氣,悄悄放下一個,姑且當做利息。
“知道了。孟婆回見。”
飛過奈何橋,南依竹揹著手在他麵前來回走動,時而跺跺腳,時而咳嗽,都無法引起他的注意。
片刻後,南依竹決定主動出擊,整理頭髮和衣服。
“你是在等人嗎?”
聞言書生收傘,退後幾步,保持距離,露出的臉過於慘白的俊臉,溫聲道:“是,也不是。”
白衣書生比她高許多,南依竹不得不仰頭,他的眼裡彷彿有星辰,引人流連忘返。
愣了一會兒,她又問:“倘若是,等到了嗎,若不是為何停留?”
“恩,等到了。”他盯著南依竹溫柔極了,而後眼神逐漸變得暗淡,“眼前人卻非當時人,該如何?”
“聽這話,公子似乎有心願未了。”
“進京趕考,途中遇匪,慘死屠刀下,滿腔抱負,從此無人知。”
南依竹歎口氣,確實可惜,寒窗苦讀十餘載,為的是入朝為官、名垂青史。
換作她同樣心有不甘,安慰道:“冥界有判官,會替你主持公道。”
白衣書生目光越過她,看向正排隊的生魂。
“喝了孟婆湯的人,還是原來的她嗎?”
原來心結這裡,擔心失憶的人不再是原來的人。
“是。”南依竹回答得鏗鏘有力,到他身旁和他並肩而站,緩緩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一個人的品行如何,不會因記憶有無、時間的流逝而改變,那就還是同一個人。”
後麵的時間是她特意加的,萬一他的仇家還活著,心中執念更深,耽誤她的計劃。
冥界本就光線不足,未時一過,天色漸漸變暗。
眼前的景色與之前大不相同,彷彿籠罩了落日餘暉,令人心下悲涼。
良久,冥差放起夜明珠,四週一片光明。
“在下容宿,感謝姑娘一語點醒夢中人。”白衣書生側目,“敢問姑娘芳名。”
南依竹正視前方,對岸的孟婆已離去,當值的是個年輕小姑娘。
“我叫南依竹,是不夜街之主,你可以叫我街主。”
“失敬失敬,想不到姑娘年紀輕輕便這般厲害,而我……”
南依竹急忙打斷他,“人生苦短,不過百年,匆匆而過,卻要曆經生老病死,何苦來哉。”
“既然你凡塵心願已了,不如在待在冥界,和我一起施展你在人間的抱負,造福不夜街百姓,乃至整個冥界。”
書生聽了,眼裡充滿笑意,嘴角止不住上揚。
“姑娘說的在理。”
南依竹故作鎮定,忽悠道:
“我正好缺個幕僚,瞧著你我有緣,你可以勝任,管吃管住。”
南依竹說話時,觀察著他臉上表情,很好,魚兒上鉤了。
他情緒激動,急忙行禮,“容宿謝過姑娘。”
南依竹大喜,好騙,太好騙了,隨手幻化出一張鍥約,“你看看,若無誤,在上麵簽字即可。”
這契約在她決定忽悠生魂時,早早準備好了。
隻要對方在契約上簽字,便不會成為惡靈,最重要的是更不能毀約。
容宿將竹簡揣入懷裡,手裡的傘不知放在何處。南依竹見狀,上前去,“我幫你。”
“有勞。”容宿說。
“要不你再考慮考慮?”南依竹僅存的良心,讓她有意攔住他。
“姑娘如此心善,我萬萬不能辜負。”
他越是心存感激,南依竹心裡越愧疚,暗暗發誓事情一解決,立馬放他走,還把自己所有工錢給他。
容宿停留片刻,“在下冇有筆墨,姑娘有嗎?”
“瞧我這記性,我忘帶了。”南依竹拍腦袋懊悔。
容宿晃晃手中的契約,“姑娘可憑空變出它。”
南依竹搖頭,“原本有的,平時不用隱藏起來而已。”
容宿提議道:“按手印可以嗎?”
南依竹點頭,一摸兜,空空如也,走得急,連硃砂也忘帶了。
“冇有硃砂。”
容宿咬破手指,見手指冇有血,後知後覺道:“原來我已經冇了很久。”
不好,觸目傷懷,不利於契約,她急忙咬破自己的手指,“用我的,用我的。”
一生魂一人看著彼此破皮的手指,冇有見紅。
南依竹不由得感慨:“原來我也冇了很久。”
一小會後,絲絲血跡冒出來,容宿在一旁驚喜地說:“姑娘,是傷口不夠深。”
南依竹這次狠下心,用力咬,扔掉傘,掌心聚攏,接住慢慢滴下的血,“容宿,快按手印。”
容宿愣住,看她,嘴角露出笑意,輕聲道:“好。”
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此刻他有多溫柔
容宿弄好後,遞給她,“給你。”
南依竹問他:“容、你不仔細看看。”剛剛情急之下叫他的名字,還好冇有注意到。
容宿有些失落,撿起傘。
“一麵之緣,姑娘卻儘心儘力幫我,如此心善,我若再生疑慮,豈非忘恩之輩。”
此刻將她的愧疚比作杯中倒水,之前是半杯,現在是溢位流向四周。
她在心裡默唸,我有罪,我有罪。
“容公子,我……”
“叫我阿宿。姑娘有恩於我,叫名字太過生分。”
“好,阿,阿宿,我在此向你承諾,等你有更好的歸宿,我保證契約不會成為你的絆腳石。”
南依竹說這話時,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仔細一品,能品出深意。
“契約已簽,在下絕非背信棄義之人,街主不必再試探。”
很顯然容宿會錯她言外之意。
南依竹收起愧疚之心,依他良善的性子,今日冇有她欺騙,來日也會有旁人,至少她會保他平安。
她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道:
“阿宿,你初入冥界,不知其中險惡,我不想你是一時衝動,到時悔之不及。”
這不就遇見她這個心懷不軌的人,引他進狼窩。
容宿低頭看她,眼前的女子不知想到什麼,時而一臉嚴肅,時而笑得張揚,時而猶豫不決。
“街主,我都懂,成大事者,註定一路坎坷。”
南依竹移開手,留下斑斑血跡,心中忽然一動,腦海腦海中似乎閃過一些記憶,既陌生又熟悉。
“得罪。”她握住他的手腕,微微抬起,“我給你下個禁製,但凡有危險,我會第一時間知道。”
看了眼剛剛咬破的手指,她用力擠出血,按照記憶中樣子慢慢畫。
容宿微微歪頭,女子似乎不是很熟練,有的地方要停留一下,再繼續,停留的時間久了,微微皺眉頭,想起後,臉上的神情舒展。
“你會畫禁製?”
“恩。”
“好了。”南依竹完成最後一筆,鬆開他的手。
感到體內有一股力量直衝心臟,容宿忍不住彎腰捂住胸口。
南依竹急忙去扶他,卻被止住,嘴裡不忘誇讚,“街主,果然厲害,是我太弱了。”
“冇事就行。”見他還好,南依竹摸摸鼻尖。
畫禁製講究的是一氣嗬成,不能猶豫,否則對被下禁製的人有點小傷害。
讓他受苦,怪她學藝不精。這下愧疚之心到達頂峰,等解決完不夜街之事,找個由頭給他真正謀個差事。
南依竹手指對麵,“成為冥差後,能選擇是否喝孟婆湯。”
容宿輕輕搖頭,“不喝。”
恍惚間南依竹竟羨慕他還有選擇的機會,現在的她正為找失去的記憶而四處奔波。
“既然如此,我們一起回不夜街。”
“好。”
找個生魂分掉羅啟的權利,同時又給予容宿更高的地位。
那些個自以為年紀大資曆老的人肯定心生不滿,注意力放在容宿身上,她好有餘力去調察原因。
一旦出鬨出事情,第一個拿羅啟開刀,若是他們團結一心,那就藉此機會全部換成自己人。
現在就看誰先沉不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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