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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鋼琴前的女子十指翻飛,悅耳的旋律小心翼翼地勾勒著在場成功人士的交談,三角鋼琴空靈脫俗的樂聲在此時彷彿成了陪襯,或者稱之為談笑間幾千萬乃至上億元生意成交的見證。
觥籌交錯,推杯問盞,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這完全不是誇張,畢竟穆陽市商賈巨頭齊聚於此,能身在此處,便已經宣告著成功——畢竟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也難以跨過這道宴會之門。
一曲《夢中的婚禮》完畢,越清歌招了招手,鋼琴師應召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之後,方纔坐下繼續之前的演奏。
——這在這種高檔宴會之中也是常事。畢竟有錢人家的少爺小姐總有一技或多技傍身,彈鋼琴算是一種任何時刻都用得到且不失禮數的通用技能。若是在此場合有公子小姐看對了眼,而且不違背家族利益,那麼大多數商賈之家還是樂見其成的,畢竟這種“商業聯姻”所創造的價值遠高於單打獨鬥,也正因為如此,絕大多數少爺小姐還是願意趁此機會一展技藝。
越清歌身著大紅露肩禮服長裙,禮服良好的質地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她提著長裙,風情萬種地略過眾多搭訕的公子哥兒,指尖輕挑,從侍者手裡勾了一杯香檳,步履婀娜地走嚮明逸,引來一陣唏噓。
“明總,來一杯?”
明逸坐在人少的角落裡,正頗有些不耐煩地看錶,聞言抬眼,隨即皺起眉頭:“是你?”
越清歌卻是絲毫不在意。她莞爾一笑:“明總還記得我?”
明逸嗤笑:“啊,並不是,隻是過來搭訕的人太多了,習慣了。”
越清歌聞言,笑容麵具瞬間碎裂,本來笑意盎然的嬌俏臉龐紅一塊白一塊。她用力捏著酒杯,連帶著指尖都有些發白,尷尬地不知該何去何從。
偏偏明逸還不放過她,想拍拍她的肩表示大方的自己不是那種惹完就跑的人,是安慰過她的,可手在觸碰到她裸著的肩膀的前一瞬便停下了。
他施施然收回手,當做無事發生,也全然不顧周圍的人越聚越多,道:“我勸你還是彆白費心思,我早就有主了,雖然他現在和我鬨脾氣不見我,但我也得為他守身如玉不是。”
他忽略越清歌越來越差的臉色,再次抬腕看錶,道:“不過還是謝謝你給了我離開的藉口,我本來就不想出席這個宴會,奈何難違家規,這下總算是可以走了。”
說罷冇有絲毫留戀,轉身就走,順便揮了揮手。
明逸走出宴會廳,坐進車裡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不過兩聲,那邊便接起來了。
“有訊息了嗎?”他沉聲問。
電話那邊不知說了什麼,他眉頭輕蹙:“繼續找,他那麼一個大活人,還懷著孩子,肯定會去醫院做檢查。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這周內,我要看到人。”
那邊似乎回了聲是,又問了什麼。他道:“不用來接,我冇喝酒。”
電話掛了之後,他發動車子,離開了這紙醉金迷的場所。
鑰匙擰開門的那一瞬間,屋子裡微苦的蒲公英氣息溢了出來,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他千瘡百孔的身心,他方纔感到歸屬,焦灼的心方纔真正沉寂下來。
屋子裡的一切擺設都冇變——這是他刻意維持的。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客廳裡、臥室裡,滿滿地擺了十幾盆蒲公英。
蒲公英氣息淡,他擺著十幾盆,方纔有些許氣息擴散。
此時正是花開的季節,即使不是也沒關係,畢竟明逸有錢有權,想讓花開花就開。
黃色的小花無風自動,彷彿在向他點頭揮手。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細軟的花朵,又將手指收到唇邊仔細嗅了嗅。
花開之時清苦回甘,長了絨球之後便隨風飄散,冇有絲毫留戀。
說灑脫也可,說薄情亦是。
腿上忽然傳來柔軟的觸感,他低頭看去,一條田園犬正不住地用頭蹭著他的腿。蹭了幾下之後,似是感到了來自頭上的視線,將頭抬起,用那雙透亮清澈的狗狗眼盯著明逸。
“旺財,你也想言言了,對不對?”
幼犬哪裡聽得懂人話,但明逸分明看見旺財的眼中蓄滿了無辜的淚水。
那把鬆軟的躺椅還是擺在落地窗前,椅子上放了本書,連位置都是相似的——相似到彷彿明逸再一睜眼,便會看到有個人攜起那本書,隨後陷進椅子裡,手捧清茶,讀著在自己看來晦澀難懂的文字。
他走過去,回憶著那個人的姿勢,一個月如一日一般讓自己陷在躺椅裡,名叫“旺財”的黃色田園犬溫順地在他身側蹲坐,將頭枕在他的腿上。
他翻開那本這幾天翻閱了無數次的詩集,翻到他這些天讀過無數遍的那一頁:“我活著的時候,無人顧我,無人護我。我死了以後,無人葬我,無人祭我。”
長夜已至,但隻有這張椅子才能讓他安眠。
夜色寂寥,但隻有此處才能讓他產生些許慰藉。
屋子裡冇有開燈,他閉上眼睛,彷彿還能聞得到蒲公英微苦氣息中夾雜的茶香。
原來你常日裡坐在這裡,竟是這般心境。
原來竟是夜色越濃,越是寂靜,我越是思念你。
……你在哪?
……回來好不好。
我來顧你,我來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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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賀言之正扶著腰給小花園裡肆意生長的植物澆水。
他懷孕已有六月,肚子大了,不似以往那般輕快,澆這滿花壇的花草,微微有些吃力。
……再加上孩子冇有alpha父親的資訊素安撫,格外活潑好動,懷著便格外費力。
隻是他雖不喜歡這些花,可終究也看不得它們枯死。
南加州此時正是白晝,日頭還是大得很。他運動了許久,汗珠順著白皙的臉龐滑下,流到了纖長的脖頸上。
他覺得很累,正準備坐下休息會兒,突然感覺到褲兜裡揣著的手機嗡嗡震了起來。
他關掉水龍頭,扔下水管,扶著腰挪到一旁的長椅上坐下,拿出手機,來電顯示赫然是他哥賀佑之。
“言之,今天怎麼樣?”
賀言之有些氣喘,不欲多說,簡短地回答:“挺好。”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拔高音量:“你又去澆水了?我和你說了多少遍?不要管那些長在路邊冇人要的破花破草,你——”
他話至此處愕然停止,顯然是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對不起,我——”
“沒關係,我不會介意,”休息了一會兒,他已經好了許多,“我本就如此,你不必道歉。”
賀佑之沉默片刻,隨後竟是笑了:“你怎麼會冇人要?你應該知道,從小到大,我都想要你,你肚子懷的這個,我也不介意。”
賀言之:“你不會。”
賀佑之輕笑:“你怎知我不會?”
“我能逃得過那個人,自然也能逃得過你。即使逃不過,我也總會有自己的……歸處。”
“你的歸處?”
“左不過於何處生,歸往何處而已。”
“言之,你不敢。我雖一直不願承認,但事實是,你捨不得你肚子裡的這一個,你也捨不得那一位。”
失魂落魄放下手機的時候,有風吹過,路邊的無名花草隨風舞動,絲絲縷縷的香氣鑽進他的鼻子。
那一位……他真的捨不得嗎?
他笑,怎會。
若是上天垂憐,此生不必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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