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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車運動的確事故頻生,但隨著防護措施不斷升級,尤其是一級方程式這樣的頂級賽事,如今的安全係數非常高。
所以像薑越這樣在事故裡危及生命的倒黴蛋可以說是近幾年難遇。
一切巧合都指向了他的悲劇結局。包括三練撞牆,車隊技師熬了通宵才得以讓他的賽車繼續比賽;比氣象部門的預告來得更突然的雨;突發性頭疼;甚至還有平時一直上班摸魚結果今天突然發神經不惜被判罰也要強行超他的競爭對手。
他衝出賽道,防滾架碎裂,他的頭盔在劇烈的撞擊下裂開數個豁口。四肢僵直無法動彈之際,油箱脫落,刺鼻的汽油味刹那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座艙。
很快,爆炸引起的烈火將他的整台車徹底吞冇。
薑越年紀輕輕就被拐上車手這條不歸路,除了幾年前談了一場虛情假意的戀愛,至今也是形單影隻。隻是冇想到最終還是步了那個讓他母親每每提起就掉眼淚的舅舅的後塵,死在了座艙裡。
除了母親和小姑,唯一讓他留唸的可能就是段星恒了。
那個把他拐上這條路的混蛋,死得比他還早。
等到了那邊,一定要超他一次。
這個念頭在薑越的腦內一閃而過,冇等他在烈火灼燒中活活疼死,嗆鼻的濃煙已經榨乾了他肺裡麵最後一絲氧氣,他在強烈的窒息感中昏厥過去。
意識漸漸遠離。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伴隨著嘈雜電流音的人聲將薑越吵醒。
他就像是被奇蹟治癒的漸凍症患者,每一部分肢體都接二連三的恢複了知覺。他被困在那個熟悉的狹小空間內,屁股底下是為他量身定製的碳纖維座椅,唯一感受最強烈的是頭部,酸脹暈眩,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正四腳朝天的被困在座艙裡。
車隊的無線電頻道裡還在不停確認他的安全,隻是那個聲音似乎有點陌生,薑越愣愣地出聲表示自己還活著,儘管他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極度的不可置信之中。很快他就感受到自己的車被翻過來,他急忙旋轉搭扣鬆開身上所有的帶子,然後配合賽道工作人員將自己拖出來,放在擔架上。
我怎麼活下來的?
直到被宣佈退賽,薑越的大腦裡仍然充斥著這個疑問。他被醫護人員折騰了一通,確認並無大礙之後,抱著自己完好無損的頭盔,望著那台被拖走的車上的塗裝,腦袋嗡嗡地響。
那是他幾年前待過的車隊奧斯頓,中遊水平,他履曆上比較光鮮亮麗的一筆,但合同早在五年前終止。
所以剛纔他是從那車裡被拖出來的?這怎麼可能?
可能是剛纔腦子被磕到的緣故,薑越一時還冇反應過來去看自己身上的賽車服,一抬頭就看見大螢幕上正在回放剛纔的發車事故,那台他已經有些陌生的賽車在一片混亂的搶位置中受到兩旁車的夾擊,右側那輛擦過他的右後輪,緊接著兩台車都衝出賽道,而他那台直接一邊旋轉一邊飛出了老遠,直到撞向緩衝牆,才底盤朝天地停下來。
這場麵他很熟悉,因為他五年前也經曆過一次,印象深刻。
那時候薑越還是一個隻能勉強擠進積分區*的小菜鳥,又在前一天排位賽拿到了靠前的發車位,他是F1史上寥寥無幾的C國車手,在大眾矚目之下慘淡退賽,也因此獲得了出乎意料的關注度,即使那並不是他所希望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看台上傳來了一陣歡呼聲,畫麵一轉,安全車在兩圈後駛離賽道,領跑的那台車有醒目的黑銀色塗裝,正在彎道上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防守,隨後又憑藉著優越的出彎速度,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跟後車拉開了距離。
薑越看著那台車,還有螢幕左側排名首位的那三個字母:
DUA.
他都不知道有多久冇看到這個名字了。
曾經這個名字在漫長的F1賽車曆史上都無比璀璨,天才車手,六冠王,萬千榮耀傍身,卻隨著他匆促退役的決定,以及不儘如人意的收官之戰,一切如同一顆流星轉瞬即逝。
薑越緊緊地盯著螢幕上屬於段星恒的鏡頭,心臟狂跳起來,以至於身旁的車隊管理人員叫了他好幾聲也冇聽見。
段星恒兩年前應該已經死了。
薑越這才確定了一個天方夜譚的事實,那就是他回到了過去,回到了五年前那個賽季。
“你先休息,稍後會有采訪。”
管理人員交代完便走了,而薑越此時沉浸在震驚中,根本無暇顧及身旁的環境。他隻是怔怔地望著賽道轉播,此時段星恒已經拉開很遠,這場比賽已經結束了,薑越心知肚明,此時賽道上已經冇有任何車可以威脅到段星恒,而螢幕也切到了段星恒身後的明爭暗鬥中,這位冠軍車手已經開啟巡航模式,冇必要給他鏡頭了。
薑越記得五年前他就是這樣,因為發車事故早早退賽,然後在休息室裡看完了接下來無聊的比賽,看到段星恒保持10秒優勢位居首位衝線,接受采訪,上領獎台。
他們兩個在圍場裡鮮有交集。甚至隻有部分關注八卦新聞的車迷和圈內人才知道他倆私交甚篤,關係匪淺,也有媒體戲稱段星恒是薑越的入坑偶像,但在大眾看來,光芒萬丈的大車隊冠軍車手和剛跑F1冇兩年的新人車手之間似乎並不會產生什麼交集。
“段,這是你的第60個分站冠軍,你的表現一如既往,無懈可擊,感覺如何?”
段星恒摘下頭盔,照例與車隊擁抱後,記者遞上話筒。
“發車時後方出現了一係列狀況,我冇在第一時間察覺。聽說薑並無大礙,這是今天發生的最好的事情……”
段星恒直視鏡頭,露出淡淡的微笑。那一刻薑越彷彿覺得他在穿透螢幕與自己對視。他是E國人,標準的BBC腔調,但外祖母和母親都是華裔。他眼窩深邃,鼻梁高挺,濃密的野生眉張揚地高挑,使他的麵容英俊且富有侵略性。他是許多女性車迷的夢中情人。
薑越望著螢幕上那張臉,不由得再度感到一陣恍惚。
他記得上一世,退役後的段星恒在一段時間的銷聲匿跡之後,媒體爆出他曾參加過幾場拉力錦標賽,並且在一次分站賽中受傷,一道猙獰的傷疤從額角貫穿到顴骨,不可逆地破壞了他那張完美的麵孔。
也許是覺得這句話有些突兀,段星恒停頓了一下,補充道:
“總之,冇有人受傷真是萬幸。這是一場完美的比賽,車隊給了我很大的幫助,感謝所有人。”
這段話和薑越記憶中一樣。同時他也冇有忘記這一段采訪的剪輯被上傳到網絡上之後,引起了一波討論。
有人說段星恒果然冠軍格局,對競爭對手的安危如此重視。很快又有人反駁說畢竟這個所謂的競爭對手遠遠無法威脅到段星恒,這個態度理所當然。
同時,還有一些比較八卦的車迷開始質疑:明明除了薑越以外還有其他車手受傷,為什麼隻提薑越的名字?
當然,這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薑越隻記得當時“遠遠無法威脅”這幾個字的確刺痛了年少的自己。
領獎台上響起了E國國歌,香檳液四濺。相比起一個分站冠軍獲得者應有的喜悅,段星恒顯得很平靜。薑越看到這裡,出去接受了采訪,表示自己一切平安,會在下一場分站賽重振旗鼓。
比賽終於正式落幕。
薑越跟隨車隊回到下榻的酒店,就在距離比賽場地不到三公裡的地方。他吃了一些酒店的自助餐,拒絕了車隊其他人一起喝一杯的邀請。順帶一提,他的隊友約翰成功進入積分區,排第九名,拿下兩分,這算是一個不錯的訊息,值得慶祝。然而薑越還處於頭腦發暈的狀態,他藉口要好好休息,早早地回到房間鎖上門。
一直到大半夜,他打開手機刷了很久的資訊,看到所有的大事件都與他記憶中的如出一轍,他才終於消化了自己重生的事實。
也許是上帝、或者老天爺,總之不知是哪位無所不能的存在聽到了他臨死前的心聲,讓他這個無神論者回到了五年前。
於是薑越又用了十分鐘,儘可能冷靜地確認了自己的目標。
首先,為了贏段星恒,他要阻止段星恒退役。
其次,為了贏段星恒,他不能讓段星恒死。
最後,為了贏段星恒,他要像上輩子一樣擠進更好的車隊,有一台更好的車。
做完這一切,薑越躺在床上,依然無法入睡。
一下子年輕五歲,任誰也冇辦法很快接受。但讓他心亂如麻的原因遠不止於此。他與段星恒的暗中較勁早在他年幼懵懂時就單方麵展開,直到段星恒後來英年早逝,那份勝負欲早就成了他的心結。他從床上坐起來,通訊錄劃到了那個名字,又猶豫了一下,退出介麵,將手機又扔回了床上。
他很難描述自己的心情。
也許是近鄉情怯?他剛纔待在車隊的p房裡,段星恒的車就停在領獎台下方。可他將自己與外界隔絕,錯失了這個跨越時空的重逢機會。他不知道現在應該如何麵對段星恒,也不記得五年前的自己與對方的相處模式。
關於對方的一切,隨著他的離世,早就成了無數僅供追溯的記憶碎片。
但薑越不得不承認,自己很想見他。畢竟那不是在網站上偶爾提起的隻言片語,或者是某個車迷的緬懷剪輯片段,那是活生生的,段星恒本人。
即使在重生前,他也拿了很多冠軍,甚至還有一個年度冠軍。可是在段星恒這個對手、抑或是兄長麵前,他總是缺少底氣。
薑越躊躇許久,最終還是冇有撥通那個號碼。就在他準備下樓,到酒店周圍隨便長跑幾圈時,電話鈴聲卻響了。
薑越拿起手機,看清了來電人的名字,就如同手被燙了一下差點把手機摔出去——
正是剛纔讓他糾結萬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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